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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於2006年1月,本故事純粹為文學創作,和實際的人物團體無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下午五點,結束了與白班醫師的交班工作,也約略看過了留觀室每一位病友的狀況,正打算和其他急診工作人員一起決定要訂什麼便當時,我所服務的病房來了電話:


「醫師,某某某的媽媽要和你談話,有空嗎?」來電的護士小姐語氣中帶著無奈:「我知道你今天要值急診,也要顧其他病房,但是某某某的媽媽不接受,堅持要見到你....」


在過去的印象裡,這位病友的媽媽很不得病房工作人員的人緣,在我們精神科專科醫院,出入病房必須執行安檢,她老人家不但常常不配合,還經常夾帶許多諸如修眉刀或者項鍊之類容易產生危安顧慮的物品給她住院中的女兒。在過去,我們不是沒勸告過她,但是尺度很難拿捏,如果太寬鬆,這位家屬就會東拗西拗,企圖軟化我們的堅持;如果語氣稍微嚴峻一點,她就毫不客氣地或衛生局或院長室地申訴。如同今天,在下班時間後才到訪並且要求見醫師,或許還算是比較客氣而且體貼了。


盤算時間,距離便當送達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天上濛濛地下著雨,急診病友的數量會比天氣好的時候稍微少一點,也因此或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瞭解這位病友家屬的需求。我知道自己的想法過於天真樂觀,但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於是我回到病房,正準備前往家屬所在的病房時,另一位病友拉住了我的袖子。


「醫師,我想要和你談一談我的狀況,因為你都不關心我!」


印象所及,當天下午才和她談過半個小時,在此之前也確實地檢查了她最近的記錄以及實驗室數據,對她的狀況就如同我主要照顧的另外十幾位病友一樣清楚而且在掌握之中。更重要的是,我向來與病友的會談不會約在下班時間之後,以避免不適切的期待以及給同病房其他醫師帶來不必要的困擾。更重要的是,這位病友有些精神症狀是無法區分人我分際以及時間相關概念,這點不能怪她,於是我與她約定在下一次的會談時間再詳談,在此之前請她先整理好問題,以免再像今天下午一樣沒幾分鐘她就表示沒問題想請我離開了。


不料這位病友並不能接受這樣的要求,還白了我一眼:「連抽個幾分鐘和自己的病人談話都不行,某醫師你真沒醫德!」


帶著苦笑走進病室時,家屬正一臉微笑看著自己的女兒狼吞虎嚥著她帶來的外食,眼見這種情形,我不禁一陣暈眩:「某小姐,妳不是怕食量變大,還要求我給妳開低油飲食,怎麼還讓妳媽媽帶這麼多外食?」我約略估計了一下這批包含蔥抓餅、奶茶以及鹹酥雞在內的食物,熱量應該超過了醫院普通飲食一餐的數倍。


「我真的很想吃外面的東西嘛!」病友語音含糊著:「莫名其妙地被抓來住院,醫院的東西很難吃,所以才請我媽媽幫忙帶吃的過來啊。」


病友的媽媽也幫腔:「其實我也不想讓她一口氣吃這麼多,可是護士小姐說不幫忙保管食物,還是醫師你幫我們說一下,請護士幫忙保管食物,這樣我女兒就不需要一口氣吃這麼多東西了。」


急性病房共有三十位病友,如果大家都要求保管食物,冰箱哪來的位置存放藥物?於是我委婉地拒絕了她們母女的要求。這時病友又要求:「我已經到這裡住院快三個禮拜了,可不可以外出?」衡量她過去兩週多的表現,雖然偶有觸犯病房規定,但還不至於有大錯,對於醫療行為也尚稱配合,又沒有嚴重的精神病症狀與自傷傷人風險,基於人道立場,讓她偶爾外出適應三、四個小時確實不為過。


可是這時病友的媽媽突然臉色一沈,示意要和我單獨會談,之後她在會談室告訴我:「醫師,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不要安排她可以外出,而且把她留在醫院裡越久越好!」


面對這樣的要求,我不禁感到錯愕,同時回想起之前她由急診入院的狀況,因為急診病歷確實登載著這位主診斷是躁症,而且領有重大傷病卡的病友在本次入院之前除了用藥服從性差,並沒有明顯的躁症症狀,也沒有自傷傷人的風險。或許基於職業倫理,不應該批評前一位醫師的處置,但是在接手這位個案時,曾為此感到不妥而與當天急診值班醫師有過意見討論,後來基於精神科入出院並非兒戲的原則,還是儘量在她住院時給予必要的照顧。


於是我試著旁敲側擊這位病友被送來急診的原因,答案出乎意料,她的母親很直率地說:「那一天我女兒想要外出去找那位誰誰誰的,我不同意,她就和我吵起來了。我年紀大了,她才四十歲,身強體壯力氣大的,怕攔不住,才偷偷找了一一九把她送過來這裡。」


「我就是不喜歡她亂跑,出去跟會吸安的人鬼混,而且我找不到,也帶她帶不回來,所以醫師你千萬不要讓她知道她可以外出。」


對於家屬的要求,我向來能配合的都會儘量配合,可是就成年人的人身自由而言,即使可能觸犯到法律也不是醫師權責的範圍,因此我表明恕難同意這樣的要求,而且提及這位病友這次的住院頂多只符合建立用藥服從性的準則,在沒有明顯精神病症狀的前提下,或許有可能無法適用重大傷病卡。我還另外表明親子間的衝突並非任何藥物或者心理治療可以化解的,需仰賴開誠布公的溝通,一吵架就讓一一九將女兒帶來急診的作法並不妥當,畢竟急性病房需求量大,應該把資源用在其他有嚴重症狀,更需要住院治療的病友。


「醫師,我從以前就這麼做,也可以用重大傷病卡,當時的醫師都沒有意見,更沒像你這麼不好說話。」說到這裡,病友的媽媽眼眶裡突然盈出兩行淚水:「我都已經快七十歲了,時間也不多了,除了把女兒騙上救護車,什麼辦法都沒有,你就不能高抬貴手,可憐可憐我嗎?」


沒想到素來在病房工作人員眼中跋扈又不好惹的某太太竟然會潸然淚下,我雖然感到意外,依然試著堅守專業的底線:「我們可以體諒您不方便的地方,但是您的女兒在用藥上其實還不至於太麻煩,只要早、晚餐和睡前定時服藥就好。藥物中有情緒穩定劑,或許等她心情穩定了,就可以明白您的苦心,每天只需要花費不到五分鐘的時間看著您女兒吃藥,總比每次都要大張旗鼓地找救護車,之後還要常常跑醫院來得好啊!」


或許意識到淚水攻勢無法打動我,病友的媽媽擦乾淚水扳起面孔:「我又不是聖人,哪可能天天盯著我女兒吃藥,以後如果她還會跟我吵架,我依然會找救護車把她騙過來醫院的!」說到這裡,她又補上一句:「哪有當醫生的這麼鐵石心腸,有沒有醫德啊?」


當時正好別的病房有事找我,眼見沒有其他結論,我就以此為理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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